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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陆尊
最近看到李明星先生收藏的扬中县“五七”干校一张卖小猪苗的发票,勾起了我对婆婆养猪的一些回忆。
“养猪为过年”,过去商品经济不发达,扬中农村家家都得养猪。婆婆住在三茅企东五队,公公七十年代初就去世了,婆婆生了五个女儿两个儿子,生活的重担可想而知,除了种田,养猪是最直接改善生活的方式了。扬中老话:养猪不赚钱,回头望望田。当年提出“广积肥,多打粮”,猪粪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,那是最好的家积肥。
养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,记得那时小姨娘尚未嫁人,小舅舅还在县中上学,每天晚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寻 (扬中话读qin)草与喂猪。夏秋季打猪草和着秕糠喂之,冬、春天将山芋叶切碎,和泔水喂食。文化馆小食堂吃完饭后,把剩下的饭菜之类倒在一起,那些剩饭剩菜放在大桶里,等着大舅舅卖完鱼回头带去喂猪。
养的猪平常除了家里办大事,一般都要等到过年才杀,杀年猪是扬中人年关最重要的内容之一。
婆婆家养了四、五条猪,除了留一条老母猪来年生小猪,一条过年杀以外,其它都用板车送到收购站去卖了。大家赶在一块儿杀年猪,就请了杀猪匠。杀猪匠一身油腻腻的衣服,平日里谁见了都回避,可进入腊月,谁也不嫌他脏,提前好几天就约好。沉甸甸、油乎乎的杀猪工具篓子,也有人帮着收拾、抢着拎。杀猪的当天,姨娘、舅舅一早就起来了,在门口场地上垒起柴灶,架上大铁锅,劈柴烧水。再给要杀的猪喂瓢好吃的食物,然后一请杀猪匠,二请来帮手,三请喝杀猪酒的亲朋、邻居捧场。杀猪的过程太过血腥,小时候一般不怎么敢看,只记得震天一般的猪的嚎叫声。猪杀死剃完毛冲洗干净后,立即能享受的口福是一碗新鲜的猪肝汤,猪肝易熟,口味极佳。除了给杀猪的工资,也有附带上猪肝、大肠等,都是杀猪的规矩。不易存放的猪肝、腰子、猪心、大肠、肚肺等,自家亲戚分点回去。中午弄几个自留地里的蔬菜,把肚肺挂在水笼头浸水待用,猪大肠翻过来仔细洗净,就着韭菜洋葱,舅舅姨爹喝着小酒,划着小拳,真是神仙的日子。大肠上的肥油和板油一起熬完,冻后成了白色荤油,能吃好几个月。给邻居家送块板油或其他猪下水,下次等邻居家杀猪,自然也会送过来,类似于扬中的换碗习俗,都是扬中人的传统美德。
等到了大年三十,猪头放八仙桌上,敬完了祖宗,真正可以大块朵颐的时候到了。取下了腊肉,开始炸砧肉、包包子准备过年,一年的辛苦劳作,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。
猪圈中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只老母猪了,平常猪多,过年喂猪的任务也轻了。嫁岀去的姨娘们初二都带着各自的丈夫和儿女们回到了娘家。看着生产队演的花节,舞的龙灯花船,应付着唱麒麟的送的福字,打发着上门要饭的,一大家几桌人,挂的猪肉一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。
过了正月半,生活又回到了正轨,为了下半年的生计,接下来等着脚猪来给母猪受窠了。扬中人称种猪为“脚猪”,按理说,赶脚猪的算不上匠人,但也曾算得上一门行当,人们既不太看得起他们,而又离不开他们。
常在路上看到赶脚猪的,总记得他们赶猪的样子,嘴里叼着烟,从天后宫,再到彩凤桥;从青石板,走过烂泥地;从春暖花开,到寒冬腊月。他们就这样赶着猪,猪慢悠悠地跑着,见了拖拉机也不让,也许就是脚猪名称的来由。两三百斤的健壮的身体,边走边发出哼哼唧唧声音,嘴巴好像嚼个不停,嘴角边泛着白色泡沫。人跟在后面,手上的枝条,挠痒一样拂过猪背,催着快点。
脚猪膘肥体壮,得有好伙食伺候。普通的猪,吃的是糠,而脚猪,青菜叶子加白粥,有时还有猪肉汤泡饭。它和狗不一样,同类的肉照样吃的津津有味,畜牲之间也有不一样,也许这就是人们看不上它的原因。
脚猪名声在外,今天受了窠,隔了三个多月顺利产下一窝小猪,品质又好又多,自然一传十,十传百,再远都有人喊来。
婆婆看到母猪的发情期到了,就让人带话过去。哪个公社哪个生产队,赶脚猪的几乎都认得,干这行当的门清。第二天他就赶着脚猪来了,半小时的行程,跑到了人困猪乏,婆婆备好了一顿饭菜,满满倒上扬中白酒,花生米先搭着。给公猪也准备一大盆白粥好食候着。边吃边聊,放下碗筷,赶着脚猪进栏。大概是长途跋涉,脚猪还要主人扶着爬上去。这时候,婆婆要把我们这些小孩子赶开,不让观看。
如果母猪一次没有配上,半个月左右后,还要脚猪过来配二次,第二次基本上不再收费。总看到有个蛇皮袋挂在脚猪身上,装着鸡蛋或者是大米,有些配种后实在没钱的,给点米或者蛋。平常人都舍不得吃的鸡蛋,也要喂给脚猪吃,才能保证猪的精力充沛。
四个月后,婆婆给猪窠铺上稻草,十来只毛色红亮的猪崽崽,一字排开。婆婆怕母猪压坏了猪崽崽,一晚上起来查看几次,帮母猪翻身。怕猪们被蚊子咬,又点燃艾叶、法国梧桐树皮、蒲草棒子等。因为全家人的生活开销,全指望着猪崽崽卖钱。
上世纪七、八十年代,扬中的小猪在苏南、苏北非常有名,不仅仅是价格上的优势,主要是品质优良,成活率高又长膘。三茅街上的小猪行最早在建宁农贸市场内,后来来扬中贩小猪的太多,就扩大范围到了友谊路工会旁边。
兴隆街上的小猪行也非常有名,这与交通的便捷也有很大关系。二墩港渡口直通高港,苏北的养猪业也很发达,泰兴、江都来买小猪的最多。东新港更是江南江北多个港口停靠,连靖江、东台甚至江阴、常熟的都有人来贩。几乎都骑着二八大杠的自行车,后面挂着两只小猪笼,有宽竹子编的,也有用细钢筋焊的。来扬中时将当地的土特产、糠等带来,装的满满当当,街上吃碗馄饨,就去小猪行选购小猪了。
小猪一般的长到十几斤最受外地客户欢迎,而婆婆家的猪崽有时会长得稍重些才出售,一般就近生产队队员就买走了,再大些又舍不得卖了,留下自己养了,毕竟纯卖重量太轻,小猪赚不了几个钱。
从一张1975年的发票内容看到,徐姓先生去扬中县“五七”干校直接购买的小猪,单价每斤7角,一只小猪14斤计9块8角,都反映了1975年扬中的真实情况。
印象最深的七十年代末,城镇户口凭肉票供应猪肉,三茅街上的生猪肉七角四分一斤,八十年代初一块零一分一斤,常常会为这一分钱算账,把头算昏。有段时间,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,三茅街上几乎买不到鲜肉,只有咸肉供应,开始用大青菜烧烧,还蛮好吃,时间吃长了就反味了,后来越来越思念鲜猪肉的味道。尤其婆婆亲手喂大的猪的肉香,至今难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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